紫霄罪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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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霄罪人
妖蛟被敖溎提著離開了龍宮，落在了西海邊一處人間小鎮前。
“你還不快去給我找肉？”敖溎狠狠推了一把妖蛟。
妖蛟驚魂未定地看著敖溎，他先前被抓差點以為自己死定了，誰知敖溎會渴肉至此。
不過也虧敖溎發瘋，自己才能逃過一劫。
他看著燈火通明的鎮子，咽了咽口水，試探看著敖溎問：“二殿下，你是已經知道我給你吃的是什麽肉了吧？”
敖溎怒視妖蛟，妖蛟險險避開揮來的凝玉叉。
妖蛟心中篤定，絞盡腦汁要偷偷施訣逃跑。
他討好地看著敖溎，語氣帶著引誘道：“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，區區人罷了，無非家畜，二殿下何須顧慮？與其讓小妖去殺人取肉，還不如殿下親自去挑著吃，吃到合胃口豈不是更好？”
敖溎頓住手中神叉，妖蛟趁機遁地逃離，敖溎闖下彌天大禍，再跟著肯定也得搭進去一條命，自己身上傷還讓他心驚膽顫，再遇一次那暴力神仙，那可真完了。
猝不及防讓妖蛟耍了一道，在眼皮子底下跑了，敖溎氣急敗壞地將叉插入地，瞬間地面炸裂開，妖蛟已然不知所蹤。
敖溎跪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深呼吸，渾身冷汗滲出，手狠狠在麻癢的臉頰抓出一道血痕。
瀕臨極限，心裏一直不願意邁過的自欺底線終是磨滅了。
他擡頭看向散發著人肉鮮香的人間鎮子。
“娘——”
這聲哭嚎戛然而止，轉而變成急切的咀嚼聲。
披頭散發，渾身血汙的敖溎面上浮現黑鱗，金光燦爛的眼瞳豎立，雙手現出利爪，撕著手中幼童，一口口吞食。
“啊啊啊！”身懷大肚的婦女舉著長板凳沖過來，狠狠地砸著埋頭吃肉的敖溎。
她絕望又悲憤地尖叫著，拼命砸著吃了自己孩子的怪物，直至板凳斷裂，敖溎吃完了手中的孩童，回頭看著她，舔了舔唇。
燭火倒下，大火燃起，火勢彌漫間，有一個怪物在四處覓食。
阿木和朱厭趕到時，漫天的大雨都澆不滅一鎮的火光沖天。
到處是慘叫哭救，凡人如螻蟻般求生，無力反抗的人，有的抱著親友的屍骸等死，有的躲在暗處瑟瑟發抖，有的跪在火中對著天空向神祈禱。
敖溎一路吃來，再不惜食，殺了人只吃喜愛的部位，其餘殘骸肆意丟棄，他發覺自己最愛的還是剛剛活生生剖出來的胎兒。
“哈哈哈哈”朱厭諷聲大笑，指節抹去笑出來的淚，道：“又一個珠鎮。”
阿木快速施訣，將大火壓滅。
“欸，你要幹嘛？再抓一次敖溎？”朱厭攔住阿木戲謔道。
阿木看了一眼遠處正快速趕來的敖淞等蝦兵蟹將，對朱厭道：“你幫我。”
“幫什麽？”
“給我和敖溎支起結界，攔住他們，不要波及凡人。”
朱厭楞了楞，瞇眼看她：“你不過是個假神仙，又能如何？”
阿木右手成握，貼著左手掌中，緩緩拔出一把晶瑩剔透的細劍，她渾身透著節節攀升的寒意，眼中卻是不再克制的滔天憤怒，語氣森冷：“伏、誅、正、法。”言罷，落入腳下的廢墟。
朱厭雙手插袖，看著阿木毅然決然的背影，無奈道：“真是不要命了。”
又輕嘆一聲，打了個響指，當真依阿木所言布下結界。
他垂眸對著結界道：“是時候了結了。”
敖溎吃完手中挖出心，再擡頭想撕肉時，發現周圍的場景發生了變化，大火過後殘破的小鎮安安靜靜，不見一人，回頭一看，連來時一路的殘骸都消失了。
他神智恍惚，口水滑落，開始焦躁地四處翻找，明明才吃到興頭上，明明正吃得開心，明明才感到滿足。
被打斷了進食，敖溎搖搖晃晃地游蕩在小鎮中，企圖再尋出一肢半骸。
突然，鼻子若有若無傳來人肉的味道，豎瞳的金光大振，連忙循著這個人肉香而去。
最後停在了一個水缸前。
利爪狠狠一擊水缸，將其打碎，四分五裂碎開的水缸中沒有心心念念的肉食，而是一觸即發的冰刃。
敖溎來不及躲閃，只能擡手堪堪遮住臉，幾十道冰刃已釘入敖溎的身體，腦後呼嘯而來風聲，阿木現身，手中細長的冰劍直接砍下敖溎的腦袋。
冰劍結結實實砍在敖溎的脖頸，未能再進一分，黑色的龍鱗上留下深深的砍痕。
“哢”的一聲，冰劍下的幾片龍鱗碎開，露出脆弱的皮肉，但此刻敖溎已經反應過來，不顧身上的傷側身滾開，閃至一邊，口中龍吟尖利，震得阿木後退半步。
阿木眼中冷淡，敖溎身上寸寸往上凍結，冰燎術裏，敖溎動彈不得，在灼燒的痛感中慘叫。
“因為你，許多凡人在這般痛苦中死去。”阿木無悲無喜地看著敖溎被折磨著，直至凍結了全身。
阿木看著被凍結後，依舊面容猙獰的敖溎，長長嘆息，手中冰劍輕輕一敲，將敖溎敲碎。
敲擊下，敖溎靜止不動的瞳仁微微一動，眼中金光大盛，振開身上的冰塊，化身成黑龍，咆哮著扭動長身往上，龍尾狠狠將阿木拍開，阿木急急擋在身前的冰劍被這股力量擊碎，她被狠狠甩出，撞開幾道墻，緩沖後才在深陷入一道石墻內。
“噗。”阿木狠狠噴出一口血沫，全身都劇痛，她感覺自己的骨頭斷了好幾根。
她咬緊牙關，青筋爆出，用力掙紮出墻，摔落在地。
躺在滿是碎石的地上，她看著上空憤怒的黑龍，黑龍身上密密麻麻是剛剛阿木給的傷口，黑龍盤旋一圈，找到地上的阿木，龍口一張，巨大水柱湧下，就要淹死阿木。
阿木深吸口氣，還能動的左手擡起，水柱被凍結碎裂，小鎮下了一陣冰晶。
敖溎在白花花的冰晶中定睛一看，阿木已經站起，面無表情地用左手接上脫節的右手臂，旋即向自己沖來。
敖溎絲毫不懼，龍身擺動就要狠狠打落阿木。
阿木側身一閃，左手化出冰刀，刀刃上附著法訣，順著龍尾一路沿著龍身割去。
頓時，脊背上一長道的龍鱗被割開，洋洋灑灑灑落。
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，敖溎尖聲叫著，舞動龍身就要把身上的阿木甩開。
阿木緊抓一片龍鱗，硬是忍住天翻地覆的甩動，旋即雙手覆冰，粘住龍鱗一點一點地爬到敖溎的頭頂。
“大膽！”敖溎震怒，口吐人言呵斥，阿木不理會，一個翻身突然從龍頂掉下，敖溎大喜，張開巨嘴就要吞下阿木。
阿木手中的冰刀狠狠插入敖溎大睜的金眼中，她單吊著刀柄，眼前被刀刃深入的金色豎瞳中，沿著刀柄迅速彌漫開血色，金光亦黯淡了下去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”敖溎慘叫著，慘痛逼得他瘋狂翻滾。
阿木心知不妙，連忙松開手要躲開發狂的敖溎，往下準備躲避時，敖溎尚好的眼瞥見阿木離開，心中飲恨，暫且按捺因痛抽搐的龍身，狠狠朝她撞去。
阿木施訣險險避開身後帶著迅疾風聲的龍身，下一秒腹中被利爪穿透。
以前流浪時，阿木曾無數次想象過死亡是什麽樣子。
人的死法有很多，但阿木掰著指頭數過自己有可能遇上的死法，無非是餓死、凍死、病死、被人打死、被妖魔吃掉、被神仙打架波及而死，甚至可能是跟狗搶食被咬死。
但，她從來沒想過，自己會是在除魔衛道時，被龍殺死。
阿木滿是鮮血的嘴無聲扯扯，這可真是偉大而壯烈的死法啊。
她因疼痛溢滿眼淚的雙眼緩緩合上，卻看見一片舞動的透明火焰。
裏面是萬千凡人，不，不止凡人，還有妖魔，還有……神仙，她看見了柳歡，看見了棠溪，看見若竹，看見了天後，看見了明悅，看見敖湘，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容，甚至看見了玄翳。
玄翳站在火焰中，沈靜地與她對視。
她心中酸澀，張了張嘴，想說些什麽。
“你還不能死啊，阿木。”她開口前，反而聽見耳邊有人沈聲道。
“阿木，你不是答應了我，解決朱厭之亂嗎？”
“無名前輩……”阿木腦中警醒，對了，她還不能死啊，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，她不能辜負無名前輩的傳承。
“阿木。”這個久違的聲音讓阿木渾身一顫，眼淚滑落，看著從火焰中走出，好久不見的前輩。
明銳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，笑得：“我果然說得沒錯，阿木會有出息的。”
她被輕輕一推，身子飄離眼前的火焰，柔理收回手，目光柔和對離開的阿木道：“元貞仙子，你可得平安無事啊。”
被龍爪穿透的阿木在疾風中睜開了眼，熱淚一顆顆從眼角掉落，散落在風中。
她右手一翻，從乾坤袋中飛出一把黑色短劍。
阿木傾盡全力，短劍瞬間變大數倍，從空中插入龍脊背上的傷口，狠狠釘落黑龍。
小鎮被重重撞擊，一股巨大塵埃揚起。
待塵埃落定，已不見龐然黑龍，夷為平地的中心，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浴血的男人被倒一柄黑劍貫插在地上，左眼一團血汙，大團的血從胸口順著劍刃流到泥地。
不遠處，躺著一個好不哪裏去的女子，被穿透的腹部周圍滲滿血色，她同樣披頭散發，面色慘白，神色蒼老些許，赫然比原先衰老了七八歲。
阿木深吸一口氣，指尖一動，體內被用得微薄的法力運轉，重傷的腹部漸漸被冰凍住，止住了血流。
她拖著即將散架的身軀，一步步挪到了敖溎的身邊，一手按著敖溎的肩，拔出那柄黑劍。
黑劍僅存少許仙法加持，只有普通長劍大小，但對阿木而言，夠用了。
敖溎尚好的右眼中金光黯淡，微微顫動的眼瞳看著阿木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邊，就要斬下自己的頭顱。
救命啊……
他一動不動地害怕著，害怕著即將到來的死亡。
為什麽父王還不來救他？
他真的不想死啊……
這般想著，卻見上空結界處，有身影在拼命砸著結界，結界在他的法器下逐漸稀薄，他的眼中焦急，明明年齡比他才大一點，墨發卻摻了不少白發。
敖溎看著大哥心急如焚地敲打著結界，臉色不再是素日裏的冷靜漠然。
他突然想起，曾經他也和大哥好好相處過一段時日。
說起大哥，每個人眼中意味深長，他知道，因為大哥不是和他從一個娘胎出來的。
他很好奇這個天天呆在書房看書，同父異母的大哥是什麽樣的，會不會跟仙侍們偷偷討論的一樣，大哥心裏其實很討厭他們兄妹，因為他們分走了父王的愛。
這個想法讓他好奇心一日日加重，便偷偷地跑去書房。
繞過打盹的仙侍，一眼就看見正專心看書的大哥，彼時他還沒有書案高，偷偷貓過去，鉆入桌下想嚇一嚇大哥，正打算一躍而起，正好對上大哥好笑的眼睛。
他被抓了個現行，不知所措時，大哥微微彎身把他撈起，放在腿上。
他那時候，便很喜歡大哥的。
從那之後，他追著大哥的要求，希望能成為大哥滿意的弟弟。
也是如此，他的苦惱越來越多，每被大哥指出錯誤，就愈加煩躁，漸漸地，他厭惡這樣的追隨，跟大哥對著幹。
敖溎心口微痛，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對大哥那一眼的失望這麽在乎。
原來，從那一眼起，他再也不可能成為大哥滿意的弟弟了。
思及此，氤氳的右眼模糊了看往大哥的視線。
他微微擡頭迎上斬下的黑劍，頭顱噴著血斷開，滾落幾圈倚在一旁註視著自己的屍體，眼角有淚滑落。
阿木看著死不瞑目的敖溎，心間並不覺得欣喜，只餘悲涼。
“敖溎——”敖淞終於打破了結界，結界漫天碎裂，阿木看著敖淞孤身跌跌撞撞地來到敖溎屍首邊跪下。
敖淞跪在敖溎頭旁，楞楞看著那沒有閉上眼的臉，渾身顫抖。
阿木擡起頭，結界破碎後，露出的天際劍拔弩張。
西海上空勢如水火，涇渭分明。
一邊雲端是密密麻麻嘰嘰喳喳的妖魔，朱厭正沒個正形歪坐在一只雀妖身上，與之相對是靜默有序的仙界陣營，天兵天將中心，天儀等仙將圍繞在玄翳身邊。
西海龍王關註到結界一破，正是一喜，卻一眼望見兒子的死狀，阿木正提劍站在一邊沈默。
喪子之痛讓老龍王心神俱碎，當即就施法要殺了阿木。
致命一擊卻被阻擋。
“欸欸欸，你個老家夥怎麽能濫殺無辜呢？看來敖溎胡鬧不是沒有原因吶。”朱厭掏了掏耳朵笑呵呵道。
“你個畜生！”敖漠怒罵喜笑顏開的朱厭。
“真是好心沒好報——”朱厭故作嘆息：“本大王好心好意放你大兒子進去收屍，你還罵我，真是不講理。”
“你！”敖漠差點氣絕過去，轉頭怒氣沖沖看向玄翳：“還請太子殿下做主！”
“你要殺我嗎？”阿木收回目光，對跪在敖溎身邊的敖淞道。
敖淞依舊低垂著頭，啞聲道：“殺你作甚？”
阿木神情坦然：“殺我為你弟弟報仇。”
敖淞嘴角溢出苦笑，兀自笑了一會，才道：“你走吧。”
阿木點點頭，對他抱拳一禮，騰上了雲間，正好落在兩陣之中。
天地間頓時一靜，連嘻嘻哈哈的妖魔都安靜下來看她。
阿木先是掃視了仙界這邊一張張熟悉的面容，最後停留在玄翳的臉上。
她朝玄翳遙遙一禮，繼而朗聲道：“我，元貞，違背天帝旨意，欺瞞玄翳太子——敖溎，我一人殺之！元貞與紫霄殿再無關系！”
她頓了頓，不敢再看玄翳的神情，只看恨不得殺她的敖漠，高聲道：“是我，執意殺敖溎，有何不滿，盡可來殺我！”
霎時一片嘩然。
“囂張小兒！”敖漠不再看玄翳，一腔怒火隨著龍吟，他化身巨大龍身撲向阿木。
一聲慘叫，敖漠爪間散落雀妖的屍塊。
朱厭偷梁換柱，將阿木護在了身後，大笑道：“沒錯，元貞現在可是本大王的人，跟你們這群虛偽的神仙沒有一毛錢關系。要殺她？先打贏再說吧。”
瞬間，眾妖魔看明白了熱鬧，頓時得意大笑，紛紛嘲諷被背叛的仙界。
天儀與明悅等皆是不可置信，還未來得及開口喊話阿木，朱厭已經展開雙手慵懶道：“戲都看完了，接下來就是一決生死了，今日，不是本大王贏，便是你們死無葬身之地！”
話音剛落，妖魔傾巢而出，天兵天將變幻陣勢迎擊。
瞬間，天地間殺戮一片，法器激鬥，法訣紛飛，隨著時間流逝，死傷也在節節增多。
朱厭站在陣後看著前端的殺戮，興奮得兩眼通紅，終於到了這一天，他可以清除一切討厭的事物。
阿木默默站在他的身後，陪他看著前方的修羅場。
她看著被妖魔偷襲隕落的天兵；
看著被圍攻的紫霄殿前輩；
看著被幾個魔頭前後圍擊苦戰許久最終被刺入要害的天儀，看著手執宸允劍奮勇殺敵的玄翳胸前透出血色。
阿木捏緊雙拳，剛剛邁出一步又頓住，咬緊了牙關。
她不能過去，再等等，再等等。
妖魔這邊同樣損失慘重，可朱厭卻一點也不擔心，死傷越多，他心中的快意越大。
他微微揚了揚頭，露出虎牙笑道：“殺得好！殺得好！本大王就是要看著你們這些貪婪的家夥都去死，殺個幹凈才舒服！”
一股透明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燃起，火焰迅速展開，逐漸有了蔓延整個天地的趨勢。
“妖魔、神仙、人族，統統都燒幹凈，這世間再無醜惡的罪行。”朱厭滿心雀躍，積攢的戾氣終於可以肆意發洩，他要讓這個傷害過他的世界徹底消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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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蛟被敖溎提著離開了龍宮，落在了西海邊一處人間小鎮前。
“你還不快去給我找肉？”敖溎狠狠推了一把妖蛟。
妖蛟驚魂未定地看著敖溎，他先前被抓差點以為自己死定了，誰知敖溎會渴肉至此。
不過也虧敖溎發瘋，自己才能逃過一劫。
他看著燈火通明的鎮子，咽了咽口水，試探看著敖溎問：“二殿下，你是已經知道我給你吃的是什麽肉了吧？”
敖溎怒視妖蛟，妖蛟險險避開揮來的凝玉叉。
妖蛟心中篤定，絞盡腦汁要偷偷施訣逃跑。
他討好地看著敖溎，語氣帶著引誘道：“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，區區人罷了，無非家畜，二殿下何須顧慮？與其讓小妖去殺人取肉，還不如殿下親自去挑著吃，吃到合胃口豈不是更好？”
敖溎頓住手中神叉，妖蛟趁機遁地逃離，敖溎闖下彌天大禍，再跟著肯定也得搭進去一條命，自己身上傷還讓他心驚膽顫，再遇一次那暴力神仙，那可真完了。
猝不及防讓妖蛟耍了一道，在眼皮子底下跑了，敖溎氣急敗壞地將叉插入地，瞬間地面炸裂開，妖蛟已然不知所蹤。
敖溎跪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深呼吸，渾身冷汗滲出，手狠狠在麻癢的臉頰抓出一道血痕。
瀕臨極限，心裏一直不願意邁過的自欺底線終是磨滅了。
他擡頭看向散發著人肉鮮香的人間鎮子。
“娘——”
這聲哭嚎戛然而止，轉而變成急切的咀嚼聲。
披頭散發，渾身血汙的敖溎面上浮現黑鱗，金光燦爛的眼瞳豎立，雙手現出利爪，撕著手中幼童，一口口吞食。
“啊啊啊！”身懷大肚的婦女舉著長板凳沖過來，狠狠地砸著埋頭吃肉的敖溎。
她絕望又悲憤地尖叫著，拼命砸著吃了自己孩子的怪物，直至板凳斷裂，敖溎吃完了手中的孩童，回頭看著她，舔了舔唇。
燭火倒下，大火燃起，火勢彌漫間，有一個怪物在四處覓食。
阿木和朱厭趕到時，漫天的大雨都澆不滅一鎮的火光沖天。
到處是慘叫哭救，凡人如螻蟻般求生，無力反抗的人，有的抱著親友的屍骸等死，有的躲在暗處瑟瑟發抖，有的跪在火中對著天空向神祈禱。
敖溎一路吃來，再不惜食，殺了人只吃喜愛的部位，其餘殘骸肆意丟棄，他發覺自己最愛的還是剛剛活生生剖出來的胎兒。
“哈哈哈哈”朱厭諷聲大笑，指節抹去笑出來的淚，道：“又一個珠鎮。”
阿木快速施訣，將大火壓滅。
“欸，你要幹嘛？再抓一次敖溎？”朱厭攔住阿木戲謔道。
阿木看了一眼遠處正快速趕來的敖淞等蝦兵蟹將，對朱厭道：“你幫我。”
“幫什麽？”
“給我和敖溎支起結界，攔住他們，不要波及凡人。”
朱厭楞了楞，瞇眼看她：“你不過是個假神仙，又能如何？”
阿木右手成握，貼著左手掌中，緩緩拔出一把晶瑩剔透的細劍，她渾身透著節節攀升的寒意，眼中卻是不再克制的滔天憤怒，語氣森冷：“伏、誅、正、法。”言罷，落入腳下的廢墟。
朱厭雙手插袖，看著阿木毅然決然的背影，無奈道：“真是不要命了。”
又輕嘆一聲，打了個響指，當真依阿木所言布下結界。
他垂眸對著結界道：“是時候了結了。”
敖溎吃完手中挖出心，再擡頭想撕肉時，發現周圍的場景發生了變化，大火過後殘破的小鎮安安靜靜，不見一人，回頭一看，連來時一路的殘骸都消失了。
他神智恍惚，口水滑落，開始焦躁地四處翻找，明明才吃到興頭上，明明正吃得開心，明明才感到滿足。
被打斷了進食，敖溎搖搖晃晃地游蕩在小鎮中，企圖再尋出一肢半骸。
突然，鼻子若有若無傳來人肉的味道，豎瞳的金光大振，連忙循著這個人肉香而去。
最後停在了一個水缸前。
利爪狠狠一擊水缸，將其打碎，四分五裂碎開的水缸中沒有心心念念的肉食，而是一觸即發的冰刃。
敖溎來不及躲閃，只能擡手堪堪遮住臉，幾十道冰刃已釘入敖溎的身體，腦後呼嘯而來風聲，阿木現身，手中細長的冰劍直接砍下敖溎的腦袋。
冰劍結結實實砍在敖溎的脖頸，未能再進一分，黑色的龍鱗上留下深深的砍痕。
“哢”的一聲，冰劍下的幾片龍鱗碎開，露出脆弱的皮肉，但此刻敖溎已經反應過來，不顧身上的傷側身滾開，閃至一邊，口中龍吟尖利，震得阿木後退半步。
阿木眼中冷淡，敖溎身上寸寸往上凍結，冰燎術裏，敖溎動彈不得，在灼燒的痛感中慘叫。
“因為你，許多凡人在這般痛苦中死去。”阿木無悲無喜地看著敖溎被折磨著，直至凍結了全身。
阿木看著被凍結後，依舊面容猙獰的敖溎，長長嘆息，手中冰劍輕輕一敲，將敖溎敲碎。
敲擊下，敖溎靜止不動的瞳仁微微一動，眼中金光大盛，振開身上的冰塊，化身成黑龍，咆哮著扭動長身往上，龍尾狠狠將阿木拍開，阿木急急擋在身前的冰劍被這股力量擊碎，她被狠狠甩出，撞開幾道墻，緩沖後才在深陷入一道石墻內。
“噗。”阿木狠狠噴出一口血沫，全身都劇痛，她感覺自己的骨頭斷了好幾根。
她咬緊牙關，青筋爆出，用力掙紮出墻，摔落在地。
躺在滿是碎石的地上，她看著上空憤怒的黑龍，黑龍身上密密麻麻是剛剛阿木給的傷口，黑龍盤旋一圈，找到地上的阿木，龍口一張，巨大水柱湧下，就要淹死阿木。
阿木深吸口氣，還能動的左手擡起，水柱被凍結碎裂，小鎮下了一陣冰晶。
敖溎在白花花的冰晶中定睛一看，阿木已經站起，面無表情地用左手接上脫節的右手臂，旋即向自己沖來。
敖溎絲毫不懼，龍身擺動就要狠狠打落阿木。
阿木側身一閃，左手化出冰刀，刀刃上附著法訣，順著龍尾一路沿著龍身割去。
頓時，脊背上一長道的龍鱗被割開，洋洋灑灑灑落。
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，敖溎尖聲叫著，舞動龍身就要把身上的阿木甩開。
阿木緊抓一片龍鱗，硬是忍住天翻地覆的甩動，旋即雙手覆冰，粘住龍鱗一點一點地爬到敖溎的頭頂。
“大膽！”敖溎震怒，口吐人言呵斥，阿木不理會，一個翻身突然從龍頂掉下，敖溎大喜，張開巨嘴就要吞下阿木。
阿木手中的冰刀狠狠插入敖溎大睜的金眼中，她單吊著刀柄，眼前被刀刃深入的金色豎瞳中，沿著刀柄迅速彌漫開血色，金光亦黯淡了下去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”敖溎慘叫著，慘痛逼得他瘋狂翻滾。
阿木心知不妙，連忙松開手要躲開發狂的敖溎，往下準備躲避時，敖溎尚好的眼瞥見阿木離開，心中飲恨，暫且按捺因痛抽搐的龍身，狠狠朝她撞去。
阿木施訣險險避開身後帶著迅疾風聲的龍身，下一秒腹中被利爪穿透。
以前流浪時，阿木曾無數次想象過死亡是什麽樣子。
人的死法有很多，但阿木掰著指頭數過自己有可能遇上的死法，無非是餓死、凍死、病死、被人打死、被妖魔吃掉、被神仙打架波及而死，甚至可能是跟狗搶食被咬死。
但，她從來沒想過，自己會是在除魔衛道時，被龍殺死。
阿木滿是鮮血的嘴無聲扯扯，這可真是偉大而壯烈的死法啊。
她因疼痛溢滿眼淚的雙眼緩緩合上，卻看見一片舞動的透明火焰。
裏面是萬千凡人，不，不止凡人，還有妖魔，還有……神仙，她看見了柳歡，看見了棠溪，看見若竹，看見了天後，看見了明悅，看見敖湘，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容，甚至看見了玄翳。
玄翳站在火焰中，沈靜地與她對視。
她心中酸澀，張了張嘴，想說些什麽。
“你還不能死啊，阿木。”她開口前，反而聽見耳邊有人沈聲道。
“阿木，你不是答應了我，解決朱厭之亂嗎？”
“無名前輩……”阿木腦中警醒，對了，她還不能死啊，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，她不能辜負無名前輩的傳承。
“阿木。”這個久違的聲音讓阿木渾身一顫，眼淚滑落，看著從火焰中走出，好久不見的前輩。
明銳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，笑得：“我果然說得沒錯，阿木會有出息的。”
她被輕輕一推，身子飄離眼前的火焰，柔理收回手，目光柔和對離開的阿木道：“元貞仙子，你可得平安無事啊。”
被龍爪穿透的阿木在疾風中睜開了眼，熱淚一顆顆從眼角掉落，散落在風中。
她右手一翻，從乾坤袋中飛出一把黑色短劍。
阿木傾盡全力，短劍瞬間變大數倍，從空中插入龍脊背上的傷口，狠狠釘落黑龍。
小鎮被重重撞擊，一股巨大塵埃揚起。
待塵埃落定，已不見龐然黑龍，夷為平地的中心，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浴血的男人被倒一柄黑劍貫插在地上，左眼一團血汙，大團的血從胸口順著劍刃流到泥地。
不遠處，躺著一個好不哪裏去的女子，被穿透的腹部周圍滲滿血色，她同樣披頭散發，面色慘白，神色蒼老些許，赫然比原先衰老了七八歲。
阿木深吸一口氣，指尖一動，體內被用得微薄的法力運轉，重傷的腹部漸漸被冰凍住，止住了血流。
她拖著即將散架的身軀，一步步挪到了敖溎的身邊，一手按著敖溎的肩，拔出那柄黑劍。
黑劍僅存少許仙法加持，只有普通長劍大小，但對阿木而言，夠用了。
敖溎尚好的右眼中金光黯淡，微微顫動的眼瞳看著阿木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邊，就要斬下自己的頭顱。
救命啊……
他一動不動地害怕著，害怕著即將到來的死亡。
為什麽父王還不來救他？
他真的不想死啊……
這般想著，卻見上空結界處，有身影在拼命砸著結界，結界在他的法器下逐漸稀薄，他的眼中焦急，明明年齡比他才大一點，墨發卻摻了不少白發。
敖溎看著大哥心急如焚地敲打著結界，臉色不再是素日裏的冷靜漠然。
他突然想起，曾經他也和大哥好好相處過一段時日。
說起大哥，每個人眼中意味深長，他知道，因為大哥不是和他從一個娘胎出來的。
他很好奇這個天天呆在書房看書，同父異母的大哥是什麽樣的，會不會跟仙侍們偷偷討論的一樣，大哥心裏其實很討厭他們兄妹，因為他們分走了父王的愛。
這個想法讓他好奇心一日日加重，便偷偷地跑去書房。
繞過打盹的仙侍，一眼就看見正專心看書的大哥，彼時他還沒有書案高，偷偷貓過去，鉆入桌下想嚇一嚇大哥，正打算一躍而起，正好對上大哥好笑的眼睛。
他被抓了個現行，不知所措時，大哥微微彎身把他撈起，放在腿上。
他那時候，便很喜歡大哥的。
從那之後，他追著大哥的要求，希望能成為大哥滿意的弟弟。
也是如此，他的苦惱越來越多，每被大哥指出錯誤，就愈加煩躁，漸漸地，他厭惡這樣的追隨，跟大哥對著幹。
敖溎心口微痛，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對大哥那一眼的失望這麽在乎。
原來，從那一眼起，他再也不可能成為大哥滿意的弟弟了。
思及此，氤氳的右眼模糊了看往大哥的視線。
他微微擡頭迎上斬下的黑劍，頭顱噴著血斷開，滾落幾圈倚在一旁註視著自己的屍體，眼角有淚滑落。
阿木看著死不瞑目的敖溎，心間並不覺得欣喜，只餘悲涼。
“敖溎——”敖淞終於打破了結界，結界漫天碎裂，阿木看著敖淞孤身跌跌撞撞地來到敖溎屍首邊跪下。
敖淞跪在敖溎頭旁，楞楞看著那沒有閉上眼的臉，渾身顫抖。
阿木擡起頭，結界破碎後，露出的天際劍拔弩張。
西海上空勢如水火，涇渭分明。
一邊雲端是密密麻麻嘰嘰喳喳的妖魔，朱厭正沒個正形歪坐在一只雀妖身上，與之相對是靜默有序的仙界陣營，天兵天將中心，天儀等仙將圍繞在玄翳身邊。
西海龍王關註到結界一破，正是一喜，卻一眼望見兒子的死狀，阿木正提劍站在一邊沈默。
喪子之痛讓老龍王心神俱碎，當即就施法要殺了阿木。
致命一擊卻被阻擋。
“欸欸欸，你個老家夥怎麽能濫殺無辜呢？看來敖溎胡鬧不是沒有原因吶。”朱厭掏了掏耳朵笑呵呵道。
“你個畜生！”敖漠怒罵喜笑顏開的朱厭。
“真是好心沒好報——”朱厭故作嘆息：“本大王好心好意放你大兒子進去收屍，你還罵我，真是不講理。”
“你！”敖漠差點氣絕過去，轉頭怒氣沖沖看向玄翳：“還請太子殿下做主！”
“你要殺我嗎？”阿木收回目光，對跪在敖溎身邊的敖淞道。
敖淞依舊低垂著頭，啞聲道：“殺你作甚？”
阿木神情坦然：“殺我為你弟弟報仇。”
敖淞嘴角溢出苦笑，兀自笑了一會，才道：“你走吧。”
阿木點點頭，對他抱拳一禮，騰上了雲間，正好落在兩陣之中。
天地間頓時一靜，連嘻嘻哈哈的妖魔都安靜下來看她。
阿木先是掃視了仙界這邊一張張熟悉的面容，最後停留在玄翳的臉上。
她朝玄翳遙遙一禮，繼而朗聲道：“我，元貞，違背天帝旨意，欺瞞玄翳太子——敖溎，我一人殺之！元貞與紫霄殿再無關系！”
她頓了頓，不敢再看玄翳的神情，只看恨不得殺她的敖漠，高聲道：“是我，執意殺敖溎，有何不滿，盡可來殺我！”
霎時一片嘩然。
“囂張小兒！”敖漠不再看玄翳，一腔怒火隨著龍吟，他化身巨大龍身撲向阿木。
一聲慘叫，敖漠爪間散落雀妖的屍塊。
朱厭偷梁換柱，將阿木護在了身後，大笑道：“沒錯，元貞現在可是本大王的人，跟你們這群虛偽的神仙沒有一毛錢關系。要殺她？先打贏再說吧。”
瞬間，眾妖魔看明白了熱鬧，頓時得意大笑，紛紛嘲諷被背叛的仙界。
天儀與明悅等皆是不可置信，還未來得及開口喊話阿木，朱厭已經展開雙手慵懶道：“戲都看完了，接下來就是一決生死了，今日，不是本大王贏，便是你們死無葬身之地！”
話音剛落，妖魔傾巢而出，天兵天將變幻陣勢迎擊。
瞬間，天地間殺戮一片，法器激鬥，法訣紛飛，隨著時間流逝，死傷也在節節增多。
朱厭站在陣後看著前端的殺戮，興奮得兩眼通紅，終於到了這一天，他可以清除一切討厭的事物。
阿木默默站在他的身後，陪他看著前方的修羅場。
她看著被妖魔偷襲隕落的天兵；
看著被圍攻的紫霄殿前輩；
看著被幾個魔頭前後圍擊苦戰許久最終被刺入要害的天儀，看著手執宸允劍奮勇殺敵的玄翳胸前透出血色。
阿木捏緊雙拳，剛剛邁出一步又頓住，咬緊了牙關。
她不能過去，再等等，再等等。
妖魔這邊同樣損失慘重，可朱厭卻一點也不擔心，死傷越多，他心中的快意越大。
他微微揚了揚頭，露出虎牙笑道：“殺得好！殺得好！本大王就是要看著你們這些貪婪的家夥都去死，殺個幹凈才舒服！”
一股透明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燃起，火焰迅速展開，逐漸有了蔓延整個天地的趨勢。
“妖魔、神仙、人族，統統都燒幹凈，這世間再無醜惡的罪行。”朱厭滿心雀躍，積攢的戾氣終於可以肆意發洩，他要讓這個傷害過他的世界徹底消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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